第一次到陳俊光老兵的家,是馬年正月初四給老兵拜年。到他家時,陳老正好散步去了,沒能見到他。
20天后,為了采訪陳俊光老兵,我再次驅車前往揭西縣京溪園鎮員墩村陳宅。這一次,老人早已守候在家門口。
當我說明是專程來采訪他之后,老人激動得話都不知道怎么說。這是他盼望已久的事情,他希望他九死一生的抗日經歷能被世人認可。尤其是看了2005年10月3日《揭陽日報》“揭嶺風情”版報道了他的戰友李金興《我經歷大脊嶺那場戰斗》后,陳俊光老兵這種渴求更強烈了,而且這成了他今生最后的愿望。因為李金興在該文章所描述的大脊嶺戰斗中,陳俊光老兵也握著輕機槍在戰壕里與前來強攻陣地的日軍浴血奮戰。那時候,他和李金興同是獨20旅三團士兵,李金興是通信兵,陳俊光是機槍手。他比李金興大4歲。
當我在他顫抖的手里接過這頁剪報的復印件時,我的眼睛模糊了。整整9年,他珍藏著這一份報紙,因為上面記載的也是他的經歷。當我說明要把他的事跡寫成文字,讓人們知道他也是一位抗日英雄時,他一個勁地說:“我不會講,不知道怎么樣講。”說這話時,他一直在笑,笑得很開心,笑得像一個孩子一樣天真甚至靦腆。
上了戰場,就要勇敢地打
陳俊光出生在泰國,抗戰爆發時回到家鄉揭西縣京溪園鎮員墩村,目睹日本侵略者用飛機轟炸揭陽各地。日本侵占汕頭潮州之后,便經常派飛機到揭陽上空轟炸,棉湖墟幾乎天天挨炸。日本軍出動飛機少則一架,多則三架。每次轟炸,滿目瘡痍,慘不忍睹。他終于忍不住了,告訴母親說:“日本鬼子天天轟炸,不知道什么時候自己會被炸死,如果不將日本鬼子趕出中國,就沒有寧日了,我要去當兵,打日本仔去。”于是他報名參軍了。
陳俊光于1942年1月20日入伍,成為國軍獨立20旅的一名抗日士兵,他被編在三團,成為一名機槍手。從入伍那天起,他就參與了官碩大脊嶺的大小陣地的守衛、爭奪戰役。最后一次戰役是1943年的農歷八月十六日,日軍派一個中隊進犯大脊嶺陣地,幾乎被中國軍隊全殲,只有10個人左右逃回。這一仗打完之后,獨20旅三團奉命開赴惠州增援。獨20旅三團到了惠州后被編進63軍,軍長張瑞貴第一次全軍作戰動員會上的講話令陳俊光終生難忘。張瑞貴在給全軍演講時突然將上衣扒開,露出了滿身傷痕,對將士們說:“我身上的傷疤都是日本鬼子的子彈打的,他們打不死我,大家不要怕,上了戰場就勇敢的打,大膽沖鋒,你就能活著回來,就像我,還是你們的活軍長。”他不無敬佩地說:“張瑞貴文化程度不高,由于打仗勇敢,從炊事員起家一直到中將軍長,都是用命換來的。”這種震撼人心的講話很管用,讓他今后上戰場就一心想打贏,從沒有退縮過。
陳俊光被編進了153師457團第一營,營長是梁日魁。陳俊光依然在第三連,連長姓張。因為營長梁日魁是軍校生,血氣方剛,一心想要收復失地,經常派兵襲擊各地日軍。有一次,他們三連派去襲擊橫瀝的日軍,并收復了橫瀝,但收兵途中,張連長被日軍的狙擊手打死了。他們營為張連長開追悼會。陳俊光感慨道:“三連在官碩大脊嶺抗戰時被譽為英雄連。張連長很能打仗,經常打勝,他長眠在橫瀝的公墓里,不知現在有沒有人去看望他。”他原本很柔和的眼光里瞬間涌現諸多哀愁。
部隊到達惠州之后轉戰在惠州城、惠陽、淡水、橫瀝等地。當時這些城市已經被日軍占領,63軍多次派尖兵連襲擊,日軍不敢輕易出城,均屬巷戰,十分激烈。最驚險的一次是在惠州城東的一次激戰,部隊剛進城就遭到伏擊,還沒有來得及弄清日軍的槍是從哪里打出來的,戰友已經死傷一片。陳俊光在這次行動中擔任救護兵,他正蹲在地上給傷兵包扎傷口,一梭子彈“嗖嗖嗖”從腦門穿過,他的軍帽被打落在地。老人家手指指著腦門說:“差5厘米就打中我的腦袋,一槍斃命”。此時,他發現了子彈的方向來源,原來敵人全都爬在大樹上向我們的部隊掃射。陳俊光馬上將情況報告給指揮官,指揮官命令集中火力一齊對準大樹轟擊,一瞬間日軍應聲落下,終于解除危險。他在復述這次驚險經歷時為自己有這樣的幸運而興奮不已。這是他經歷過的一次最驚險的戰斗。
另一次是他打得最開心的,因為駐廣州的日軍為了補充供給,經常到和平、龍川、河源等地方強搶掠奪物資,然后通過水路運輸到廣州。1945年7月中旬,日軍又從上述地方搶來大批三鳥、六畜、糧食等物資,還有一些彈藥,裝得滿滿的一支船隊從東江運往廣州。消息被63軍截獲,軍部派他們團馬上出擊,搗毀這批物資。他參與了這一次戰斗,在這一次戰斗中,他已經是輕機連的一名班長。他們的部隊開到古竹鎮以北的東江河段上,爬到了岸邊的山上擺開陣勢,埋伏阻擊。等日軍的運輸船隊進入埋伏圈后,指揮官一聲令下,輕、重機槍,迫擊炮,一齊開火,與敵人的小型押運軍艦展開了激烈的戰斗,最后動用了燃燒彈才擊沉了敵軍的炮艦和船隊。看著敵人全部消滅墜入江中,他和戰友們脫掉帽子站在山上歡呼雀躍,慶祝敵軍全軍覆沒。這是陳俊光所在的部隊與日軍的最后一次交火。戰斗結束后,他們的部隊奉命移扎在古竹鎮附近農村,和英軍的一個服務團一起住在同一個村莊。
一個月后,1945年8月15日,他們的部隊就接到日本無條件投降的消息。日本投降的消息傳到了古竹鎮,古竹圩上的鞭炮、酒品、肉類等物全部被搶購一空。他們部隊也收到各級政府和群眾送來的勞軍物資,連續加菜好多天,士兵們都瘋了一樣。政府發放慰問金,人人都有。還有新軍裝軍銜等等。
日本投降后,廣東大部分地區由63軍接受日軍投降。他們的部隊開進惠州城接管。陳俊光被編進偵察兵連,每天要到日軍駐扎的營房去巡視,早晚一次,三人一組。陳老說:他們的精神面貌都很好,團長以上軍官均住單人房,收拾得干干凈凈,并掛門簾。侵惠司令人稱“三星”,軍銜是“上將”。每次見到他們巡視,“三星上將”都會恭恭敬敬行軍禮,屬下的軍長、師長、團長也都跟著敬禮。陳俊光老人說:“這時候心理好自豪的”。他到另外的一個營房巡視,看到日本兵在燒香跪拜,有一個會寫中文的日本兵寫字告訴他:他們在拜死去的同鄉戰友,要把他們的骨灰帶回日本,交給家屬;同時祈求他們的靈魂保佑平安,不要被中國軍殺掉。每次來到這個營房巡視,日本兵為了陳俊光不阻止他們燒香,就會送他東西,新軍裝、新皮鞋、鉑金鋼筆。陳俊光喜歡寫字,就收下了鋼筆和一雙鞋,其余不要。去巡視醫務營的時候,日本軍醫送給他一些醫書,分別是藥物學、病理學、生物化學、彩色外科手術圖譜各一本。還有各種西藥,如SD、SN、SG、奎寧丸、葡萄糖、生理鹽水,還有戰力加強鐵。據說戰力加強鐵是日本研制的專門為戰士提高體能便于作戰的特殊營養品。這些都是當時部隊最緊缺的藥物,陳俊光也就收下了。
不久,他和偵察連被派押送惠州的日軍往東莞樟木頭鎮集中遣送回國。日軍從上將到士兵都步行,惠州的日軍由三星帶頭先行。每人的行旅是:一袋米、一把柴、一個飯盒、一個水壺、一條“士的棍”(老人這樣說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陳俊光隨步兵連押送日軍到樟木頭后移交給當地的駐軍,又回部隊。隨著63軍轉移休整到了翁源縣,最后一次任務是保護蔣介石上廬山。后63軍在內戰中兵敗,他被遣散,在韶關當了一段時間的校醫,1949年終于回到家鄉過起農民的生活。
戰士情懷 衛國夢圓
2005年陳俊光在《揭陽日報》看到李金興戰友的消息,知道戰友還活著,高興得連夜寫信問候,并獲得李金興回信,信的內容感人至深,原文摘錄:“今獲釋老友竹報魚書,奉頌再三,內情盡釋,知老友今還健在,興(欣)喜欲狂,特以書復言,望釋掛懷。憶往昔,我等同歷艱辛,共付(赴)國難,浴血奮戰,拼死沙場,一幕幕不堪回首……人生如夢,忽忽幾十載已過去,昔日同甘共苦的幸存老友會有幾多?都在哪里呢?不禁輾轉反側,潸然淚下,叨念間,得釋老友來函,興(欣)之情溢于言表……”
光陰流逝,彈指間白發成蔭,這一段鐵血的抗戰經歷一直是老人心中的驕傲。他為自己做了一塊木匾掛在門前,白底紅字地寫著:抗日之家(1942.1.20—1945.8.15)。他唯一的心愿是自己參加抗日衛國戰爭的經歷得到認可。他拉著我來到門口,指著墻上與門牌平行的一塊一尺見方的鎏金紅字牌匾,上面寫著“抗戰老兵,衛國勇士”高興地說:“是志愿者給我掛上的。”我知道這個是全廣東省統一制作的。他滿足地說:“感謝習近平總書記的中國夢,讓我也圓了一生的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