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有幸讀到三位揭陽女詩人的三首詩,感到有一種在大熱天里被冰了一下的清爽。
第一首是蔡小敏的《致青春》:
可以肯定,她們在爭論/濕漉漉的東西/頭發,地板,一些發霉的冊頁/回南天有點討厭/關掉電腦,走向岐山大道第一個/拐角,一塊草莓蛋糕/一杯卡布奇諾/低眉順眼,江山甜而不膩/玻璃門旋轉/高跟鞋和白襯衫/綴滿十八歲的太陽
第二首是楊澤芳的《稻草人》:
你是矗立田頭的稻草人/你要捕風/最好還戴一頂壞帽子/你有黃金的身影/請到我的夢中來/尋找另一只破落的鞋子/尋找飛鳥/尋找獨立的腳
第三首是古草的《清明》:
雨水/沖走最后的灰燼/對于花們/一切都太平常/再見,春天/再見,消瘦的人形/路邊有松與竹/有河水/山岡就一言不發地/又收留一人
說實話,這三首詩我已讀過很多遍,為什么讀了又讀?原因很簡單:舒服,讀著不累。疲憊、倦怠、累,是當下世人的生活狀態,再讀讓人很累的詩,簡直就是間接傷害或謀殺。這里,有條界線要劃一下:讀著累的詩,不一定狗血,有些其實是好詩或很好的詩。
記得《香港藝術家》報主編林澤浩曾說過一句話:沒有思想的碰撞和語言的趣味詩歌,是不忍卒讀的。我百分之百贊同這種觀點。詩意何以寄生?思想何以傳遞?在趣味的語言里。有些詩美如酥、意如綿,詩到深處人自萌,但我讀得憋屈,心頭堵著一股氣。這類詩歌,在當今的中國詩壇,隨便一抓就是一大把,你不能說它不好,但就是女詩人金鈴子所說的:總覺得欠那么一點東西,那么一點點。所以,我寧愿去欣賞蔡小敏:拐角,一塊草莓蛋糕/一杯卡布奇諾/低眉順眼,江山甜而不膩/玻璃門旋轉/高跟鞋和白襯衫/綴滿十八歲的太陽//;去品讀楊澤芳:/你有黃金的身影/請到我的夢中來/尋找另一只破落的鞋子/尋找飛鳥/尋找獨立的腳//;去沉吟古草:/再見,春天/再見,消瘦的人形/路邊有松與竹/有河水/山岡就一言不發地/又收留一人//。在這些奇趣、干凈、節制的語言里,蔡小敏的優雅逆行,楊澤芳的物我交融,古草詩歌里對清明的欲悲無語,都呈現出棱角分明的質感,這,就是我們平時所說的好詩!
詩人呂德安說過:音調是詩人對事物最基本的態度表示,也是一首詩的方向。在詩歌格律大為消退的今日,語言的形式依然是一個詩人基本的本能。請注意,呂德安首先說的是:音調。這個“音調”其實與林澤浩的“趣味”一脈相通!我想,如果我們今后讀到“不累”的詩歌,要把注意力更多地放在它的音調也即語言的趣味上。
至于詩意,實在又是一個不得不說、可愛可恨的鬼東西。一首好詩,當然要有好的詩意。而“好的詩意”,又是那樣的只可意會,難以言傳。關于這個問題,有大量的文章可據可考,我不學舌或者饒舌。我想說的是,不要把詩意僅僅理解為美好、通透、敞亮,而每每在一首詩中雜糅。美好是一種詩意,而所謂的通透、敞亮,它是一種要求,一種詩性因素。丑惡、幽閉、黑暗、寬大、緊湊、坦蕩、詭譎等等,都可以是詩意,都要求我們寫得通透、敞亮;而同時,一首詩的詩意,可以一個,也可以一串。比如上述三首詩,我就覺得每首都有一串詩意,而不是一種或是一個。當然,詩意涉指的一切,取決于你寫什么和怎么寫,禪一點說,叫心念合一,適度留白。但我認為更重要的,是不要還沒有寫,就被一些形而上的東西唬住,以致忘了自己的手在哪里,腳又在哪里。有些詩,本來已寫出了很好的起、承,卻偏偏為了詩意,往道義、責任以及所謂的大愛上拐,好像不這樣體現不出高境界,結果轉合出了個不三不四的怪胎。這一點,無疑是值得警惕的。
是不是應該把“讀著不累”作為一個標準,列入詩歌的評價體系,并把它放到語言、詩意這么一些概念之中一起考量?這是我的想法,我的一孔之見,各位方家當然不必較真。借蔡小敏、楊澤芳、古草三位的詩扯一扯,目的無他,只想說明:揭陽有好詩人,揭陽也會出現更多讓人“讀了還想讀”的好詩。